大唐天宝年的河西走廊,是帝国荣耀与隐忧交织的前沿。
远望长安的歌舞升平,掩不住边塞连年烽火的灼痕。
吐蕃的铁骑如同阴云,时时觊觎着陇右丰饶的牧场与城池。
在这片广袤而焦灼的土地上,军镇如棋,士卒如子,而权力博弈的暗流,远比明面上的刀光剑影更为凶险。
无名军镇,便是这庞大帝国防线上微不足道的一点。
它蜷缩在祁连山北麓的余脉与戈壁交界处,土黄色的城墙被风沙侵蚀得斑驳陆离。
墙头象征大唐的赤旗也显得无精打采,在干冷的朔风中猎猎作响,诉说着边地的艰辛与寂寥。
辰时将至,天色青灰。
军镇中心的官署正堂,已是人影绰绰。
这官署亦是简陋,青砖地面多有裂纹,粗大的梁柱上漆色剥落。
唯一显新的,是正面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河西陇右舆图,以及旁边一幅刚刚绘就,墨迹犹存的军镇及周边水利地形详图。
李骁端坐于主位之上。
他并未穿着耀眼的明光铠,只一身半旧的官常服,腰间束着黑色牛皮革带,悬挂着一柄制式横刀。
那柄伴随他出生入死、饮血无数的“斩机”妖刀,被粗麻布层层包裹,静置于身后内室。
他面容沉静,年轻的眉宇间却已刻画出远超年龄的沉稳与风霜,唯有眼底深处偶尔掠过的锐光,揭示着其内敛的锋芒。
连日操劳,让他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,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,如同城外山崖上历经风霜而不倒的青松。
堂下左右,依次坐着他的心腹干将。
左侧上首是孙二狗,这位昔日跳荡营的悍卒,身形愈发精悍,眼神开阖间精光四射,按在膝上的手背青筋微凸,仿佛随时准备暴起搏杀。
紧挨着他的是老蔫巴,依旧是那副愁苦面容,但眼神里多了几分专注,面前摊开着厚厚的账册和文书,手指上还沾着未干的墨迹。
右侧,则是沉默如石的独眼老兵,他独自坐在那里,仿佛与周围的空气都隔绝开来。
仅剩的独眼半开半阖,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,却又像什么都看在眼里。
更下方,肃立着几名负责具体事务的队正和仓曹,户曹的小吏,个个屏息凝神,不敢稍有懈怠。
整个堂内弥漫着一种肃穆而紧张的气氛,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。
李骁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,最后落在孙二狗身上,声音平稳地开口,打破了沉寂。
“二狗,你先说,人手布置得如何了?”
孙二狗闻声,立刻抱拳,声音洪亮而干脆。
“回骁哥,遵照您的将令,能调动的弟兄都已撒出去了。”
分作四队。
第一队,沿西边干涸的主河道向上游探查三十里,标记所有淤塞严重的河段和可能的旧渠引水口。
第二队,负责南坡那片废弃的支渠网络,清理障碍,评估修复难度。
第三队化整为零,在镇内各里坊和周边村落宣讲募工事宜,讲明章程,管两餐,每日完工另付三合粟米为工钱。
第四队作为预备,随时策应各方,并负责维护各工段秩序。
他汇报得条理清晰,显然早已将任务烂熟于心。
李骁微微颔首,目光转向老蔫巴。
老蔫巴连忙拿起面前的本子,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,回道。
“将军,库房已初步清点完毕,堪用工具,铁镐十七把,磨损皆过半,铁锹三十一把,木柄多半需更换或加固;箩筐、扁担等物约百件,亦需修补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