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亚茹走出供销社那略显沉闷的空气,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,她微微眯了下眼,下意识地紧了紧手里那包粗盐和那盒火柴。
东西不多,却几乎花光了她今天身上带来的所有票证和零钱。
家就在村东头,不远,但她走得并不快。
土路两旁是低矮的土坯房和偶尔传来的鸡鸣狗吠,一切都与她记忆中海滨城市那个有着玻璃窗和收音机的家格格不入。
几年知青生涯磨掉了一些娇气,却没能让她完全习惯这里的闭塞与贫瘠。
尤其是返城后无处可去,只能回到母亲这里的窘迫,更让她时常感到一种无言的压抑。
刚才供销社里那个年轻社员……她脑海里不经意地闪过那个身影。
黝黑的脸庞,带着病后初愈的虚弱,身上的旧褂子打着补丁,却洗得还算干净。
他居然要买茶叶?
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,随即就被淡淡的自我嘲讽取代。
自己这境况,还有闲心去琢磨别人?庄户人家买茶叶固然稀奇,但或许人家真有特殊用处呢?办红白喜事?走人情?总归与己无关。
她轻轻摇了摇头,似乎想把这无谓的思绪甩开。
推开自家那扇同样吱呀作响的院门,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混杂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。
院子比李铁柱家稍齐整些,但同样透着清贫。
“妈,我回来了。”
她朝屋里唤了一声,声音尽量放得轻快些。
屋里传来一阵压抑的、撕心裂肺的咳嗽声,好一会儿才歇下去,一个虚弱疲惫的声音应道:“亚茹回来了…东西…买着了?”
“买着了。”
王亚茹走进昏暗的里屋,将盐和火柴放在炕头的小桌上。
炕上,一个面色蜡黄、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半倚着,身上盖着打补丁的薄被,正是她的母亲。
剧烈的咳嗽让她胸口不停起伏,额头上沁出虚弱的冷汗。
王母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,目光在那包盐上停留了一下,轻轻叹了口气:“…又花钱了…这药吃着也不见大好…净浪费钱…”
“妈,您别这么说。
药得坚持吃。”
王亚茹在炕边坐下,拿起毛巾轻轻给母亲擦去额头的汗,动作熟练而轻柔,“大夫说了,您这是积年的老毛病,得慢慢养。
钱的事您别操心。”
“不操心…咋能不操心…”
王母闭着眼,眉头因为病痛和愁苦紧紧拧着,“你弟弟眼看就要升高中了…学费、书本费…又是一大笔…你这工作还没个着落…天天守着我这个药罐子…是妈拖累了你啊…”
她的声音哽咽起来,充满了无力感和自责。
“妈!”
王亚茹打断她,语气微微加重,却依旧克制,“您又说这些。
照顾您是应该的。
工作…总会有的,街道办不是说了吗,有机会会优先考虑我们返城知青。”
这话说出来,她自己心里都虚。
优先考虑?那么多返城青年眼巴巴地等着那寥寥无几的招工指标,没有关系没有门路,哪那么容易轮到她?更何况她还拖着个病重的母亲,哪个单位愿意要?
“优先…都优先了大半年了…”
王母喃喃道,眼泪从眼角滑落,“我看呐…就是糊弄人的话…早知道这样,当初还不如就让你在乡下…”
“妈!”
王亚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,又迅压低下去,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,“乡下…也没什么好的。”
屋里陷入一阵沉默,只有王母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。
压抑,就像一张无形的网,笼罩着这个小小的家。
王亚茹站起身,去外屋灶台给母亲倒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