念曦看着宣纸上那个墨迹未干的、端正的“人”
字,又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,迟疑地,用刚才太奶奶教她的姿势,笨拙地拿起了那支小毛笔。
她的手很小,握笔姿势歪歪扭扭,蘸墨时也不小心弄多了,一滴墨汁滴在了宣纸上,晕开一小团墨渍。
她立刻紧张地看向太奶奶,以为会迎来责备。
纪老夫人却只是看着那团墨渍,淡淡道:“无妨。
下笔轻些。”
念曦深吸一口气,学着太奶奶的样子,手腕用力,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划下了一横。
歪歪扭扭,像条小虫子。
她有些沮丧。
“尚可。”
纪老夫人的评价依旧简洁,“再写。”
就这样,一老一小,在安静的书房里,一个教,一个学。
纪老夫人话很少,只在关键处提点一两句。
念曦则完全沉浸在了这种全新的体验中。
她忘记了紧张,忘记了害怕,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控制那支不听话的毛笔,如何写出像太奶奶那样好看的笔画上。
她写得很慢,很认真,小脸因为专注而微微泛红,鼻尖甚至沁出了细小的汗珠。
她写坏了一张又一张纸,但纪老夫人没有丝毫不耐,只是在她每次稍有进步时,递上一张新的宣纸。
当念曦终于勉强能写出一个结构虽然松散、但笔画还算清晰的“人”
字时,她下意识地抬起头,看向太奶奶。
那一刻,她忘记了畏惧。
她的眼睛亮晶晶的,里面充满了专注过后纯粹的成就感和一丝微弱的、寻求认可的期待。
纪老夫人看着那双酷似洛梨、此刻却清澈见底、毫无杂质的眼睛,看着她鼻尖那点可爱的汗珠,再看看宣纸上那个稚嫩却充满努力痕迹的字,心中某块坚硬的角落,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。
她依旧没有笑,只是目光柔和了极其微小的弧度。
她伸出手,不是去摸头,而是用指腹,轻轻擦去了念曦鼻尖的那点汗珠。
这个动作很轻,很快,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。
但念曦感觉到了。
那指尖的温度,带着一点点粗糙的质感,和妈妈柔软的抚摸完全不同,却奇异地并不让她害怕。
“手腕用力不错。”
纪老夫人收回手,语气依旧是平铺直叙的表扬,但比起之前的“尚可”
和“没丢脸”
,已然是天壤之别。
就在这时,等等玩得满头大汗地冲进书房:“太奶奶!
妹妹!
花园里有好多蜻蜓!”
念曦被哥哥的闯入惊醒,这才从刚才专注的状态中回过神来,又恢复了些许腼腆,但眼神里的光亮,却没有立刻熄灭。
纪老夫人看了等等一眼,对念曦说:“去吧。”
念曦放下毛笔,对着太奶奶微微鞠了一躬,才跟着哥哥跑了出去。
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,纪老夫人重新将目光投向书案上念曦写的那一叠宣纸。
最上面那张,是那个墨团和歪歪扭扭的“一”
,往下,笔画渐渐有了模样,直到最后那张,那个结构尚且幼稚、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的“人”
字。
她沉默地看了许久,然后,对身边的老嬷嬷吩咐道:“去把我那套闲置的松花石小砚台和那几支狼毫小楷找出来,给念曦带回去。”
老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恭敬应道:“是,老夫人。”
那套松花石砚台,是老夫人的心爱之物,石质温润,色彩雅致,那几支小楷更是名家制作,价值不菲。
老夫人竟舍得给这个她之前并不算太满意的小曾孙女?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