理掉!
别怕,出了事儿,有我兜着!”
他的笑容油腻腻的,像糊了一层猪油。
现在想想,那笑容底下,全是冰渣子。
工人们在我的呵斥下,勉强挪动着脚步,重新捡起工具。
但气氛已经完全变了。
刚才拆庙时那种带着点蛮横的、破坏的亢奋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空气沉甸甸的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每个人都低着头,眼神躲闪,动作僵硬而迟缓,再没人敢大声吆喝。
偶尔有人不小心踢到一块碎裂的汉白玉,那轻微的滚动声都能引来一片惊惶的注视。
沉默像瘟疫一样在工地上蔓延开,只剩下推土机无精打采的轰鸣,显得格外空洞。
老张的状态尤其不对。
他那张平时总是乐呵呵、带着点油滑的圆脸,此刻灰败得像蒙了一层尘土。
眼神直,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双沾满泥浆的劳保鞋,仿佛那鞋底下踩着个无底深渊。
他干活的动作完全乱了章法,搬几块砖就停下来,神经质地左右张望,额头上全是冷汗,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微光。
好几次,他差点被散落的钢筋绊倒。
“老张!
魂儿丢啦?”
我烦躁地吼了他一嗓子,声音在诡异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。
他猛地一激灵,像是刚从噩梦里惊醒,茫然地看了我一眼,嘴唇翕动了几下,却没出声音,只是胡乱地点点头,又低头去搬那几块似乎用远搬不完的砖。
夕阳像个巨大的、淌着血的蛋黄,沉沉地坠在西边天际线那片新起的钢筋水泥森林后面。
晚霞红得妖异,泼洒在工地上,给断壁残垣、凌乱的建材和疲惫的工人身上都镀上了一层不祥的、黏稠的暗红色。
空气里弥漫着尘土、汗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、若有似无的腥甜气,混杂着焚烧垃圾的焦糊味,令人作呕。
收工的哨子吹响时,那尖利的声音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刺耳,甚至带着点凄厉。
工人们像被赦免的囚犯,几乎是用跑的,争先恐后地涌向工棚方向,没人愿意在这片刚被他们亲手摧毁的废墟上多停留一秒。
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,最后一个离开。
经过那片神像碎裂的泥地时,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一点异样的反光。
脚步顿住,我狐疑地低下头。
是那块最大的、裂成三瓣的狐狸头残骸。
其中一块,恰好是狐狸脸的上半部分,那只玉石雕琢的眼睛,正对着我。
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斜斜地打在那只眼睛上,玉石的裂纹在光线下微微扭曲,竟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错觉——那只冰冷的玉石眼睛,仿佛正冷冷地、带着一丝嘲弄地盯着我。
眼角的线条,似乎向上弯了弯。
一股寒气再次从尾椎骨窜上来。
我猛地别开脸,不敢再看,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。
身后,那片废墟彻底沉入浓重的暮色里,像一个巨大的、沉默的伤口。
工棚里弥漫着廉价烟草、汗脚丫子和隔夜饭菜混合的浓烈气味。
灯泡昏黄,光线浑浊,勉强照亮几张疲惫麻木的脸。
晚饭是白菜炖粉条,油星少得可怜,漂浮着几片肥肉膘。
大家闷头扒拉着饭盒,勺子碰撞搪瓷缸的声音稀稀拉拉,没人说话,气氛压抑得像暴雨前的沼泽。
老张缩在角落里他那张吱嘎作响的钢丝床上,饭盒放在膝盖上,一口没动。
他抱着膝盖,佝偻着背,整个人蜷成一团,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刺猬。
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,眼窝深陷,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上某个虚无的点,嘴里神经质地、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什么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