缓缓往上爬。
空中浮出朱砂字,一笔一划,像判官笔蘸着血写:
“逾期三百年,滞纳金三倍。”
字没写完,已往他后背钻。
皮肤烧灼,像有人拿烙铁在皮上刻字。
他闷哼一声,没躲,反手把铜钱压在后背,金属导热,烫得掌心起泡,但朱砂字的烙印被分散了,没刻进骨头。
他喘了口气,右眼又一热。
血泪滴下,砸在蛛网上。
蛛丝猛地一缩,像被烫到。
蜘蛛八足一僵,随即剧烈摆动,不是逃跑,而是有节奏地敲击丝线。
八条腿在空中划动,拼出两个字:
“救我”
字是用蛛丝临时拉出来的,颤巍巍,像随时会断。
拼完,蜘蛛不动了,八足垂下,像断了电的机器。
陈三槐没动。
他盯着那两个字,血泪还在流,滴在网面上,蛛丝微微收缩,像在吸血。
他忽然抬手,把铜钱塞进嘴里,用牙咬住。
铜钱边缘硌着牙龈,血腥味混着铜锈味在嘴里漫开。
他另一只手摸到后背,朱砂字还在烫,但没再加深。
他用指甲盖在铜钱上一刮,刮下一道新痕。
风过,蛛网轻颤。
“救我”
二字碎成灰,飘散。
他把铜钱从嘴里拿出来,吐掉牙龈上的一丝血沫,攥进掌心。
指甲盖在铜钱边缘磕了三下,声音短促,像在点算。
他没看井,也没看蜘蛛。
只是把道袍拉紧,补丁拼出的北斗七星在血光里忽明忽暗。
他朝井口走了一步。
井里传来指甲刮石头的声音,慢,但不停,像有人在底下一点点往上爬。
他右眼又一热。
血泪将落未落。
他抬手,用袖子抹了把脸,血糊了半只手。
袖口的补丁裂开一条缝,露出里面黑的棉絮。
他没停。
第二步,踩进井沿的裂缝里。
井口的蛛网突然绷紧,所有丝线同时震动,出极细的“嗡”
声,像算盘珠子被猛地拨动。
他左眼的血字还在:
“后院井底,祖债未清”
他右眼的血泪终于落下。
滴在井沿上,没渗进去,而是顺着裂缝流下,像一串红珠,滑向深处。
井底的刮擦声停了一瞬。
随即,更急。
他第三步,跨过井沿。
半个身子探进去。
井壁湿滑,长满青苔,但苔藓下有刻痕,歪歪扭扭,像是人用指甲划的。
他没看,也不需要看。
他知道那是名字。
是债。
是祖先们一笔笔签下的阴阳合同,用兵马俑抵押,用子孙连坐,用他的命,还他们的贪。
蜘蛛在头顶,八足微微颤动,没再拼字。
风停了。
网静了。
他右手还攥着铜钱,指甲盖在边缘磕出第四道痕。
井底传来一声闷响,像有什么东西撞在井壁上。
他低头,往里看。
黑暗深处,一双眼睛亮了起来。
不是鬼火,不是磷光,是活人的眼睛。
直勾勾,盯着他。
他没退。
反而把铜钱往井里一抛。
铜钱飞出去,划出一道弧线,撞在井壁上,“当”
地弹了一下,落进水里。
沉了。
水是黑的。
铜钱沉底时,泛起一圈红晕,像血在扩散。
井底的眼睛眨了一下。
然后,动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