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与白昼的界限，在明远楼内再次被抹除。
范贤认命般地踏入这片被“昭日琉璃”照得通明刺眼的空间，每一步都拖着灌了铅般的沉重。
主考官郭争早已等候在此，他那张同样熬了三天三夜的脸上，堆满了谦卑而僵硬的笑容，快步迎了上来。
“范贤大人，您辛苦了。”
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讨好。
“抄录糊名之事，有下官们盯着便是。您……您不如先回府歇息片刻？”
范贤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，看了他一眼，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。
“那可不行。”
他声音沙哑，却不容置喙。
“我还得监督这糊名抄录呢。”
范贤的目光越过郭争，投向不远处那些正襟危坐，在桌前打开一沓沓纸条和浆糊的官员们。
他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。
“陛下给的差事，总得有始有终。”
说完，他便不再理会郭争，径直朝着那些官员走去。
糊名官们已经开始动手，他们小心地拿起一张试卷，用裁好的纸条，一丝不苟地准备封住卷首写有考生姓名籍贯的地方。
范贤停下脚步，背着手，歪头看着。
“这就是糊名？”
郭争连忙跟上，在他身侧低声介绍。
“回范大人，正是。”
“将考生名讳糊住，阅卷官便不知此卷何人所作，方可秉公直断。”
郭争又抬手指向另一片区域，那里坐着另一批官员，每人面前都摆着笔墨纸砚。
“那边，便是抄录。”
“所有收上来的卷子，都会由这些书吏重新誊抄一份，再送去批阅。”
“毕竟，有些人的字体，也会泄露身份。”
范贤闻言，轻轻笑了一下。
“细致。”
郭争也跟着干笑两声。
“抄录完毕，再送去阅卷，届时便只能仅凭才华取胜了。”
范贤又是轻轻一笑，他背着手，慢悠悠地转了个身，踱了两步，面朝着明远楼的大门。
他的声音不大不小，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。
“我要是想做手脚，该怎么办啊？”
郭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。
他惊疑不定地左右打量了一下，确认周围没有外人，这才凑上前，压低了声音，几乎是贴着范贤的耳朵。
“范大人……您、您刚刚说什么？”
范贤仿佛没察觉到他的紧张，这次，他转过头来，声音陡然拔高，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明远楼。
“我说，我要是想在这糊名抄录的环节做手脚，该怎么办啊？”
唰——
整个楼内，所有正在忙碌的官员，动作齐齐一顿。
无数道目光，惊愕地、不解地、恐惧地，聚焦在范贤身上。
郭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，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。
“范贤大人！范贤慎言！这……这可不能乱说啊！”
范贤却一脸的无辜，摊了摊手。
“我当然不会真的做，我就是好奇，问问嘛。”
郭争嘴唇哆嗦着，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。
“这……绝无此事！绝无可能！”
范贤忽然伸出手，亲热地搂住郭争的肩膀，带着他往门口走了两步，声音又压了下去。
“我不是说这次。”
郭争连忙辩解。
“以前……以前也断然没有啊！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