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降那天,王老铁蹲在油坊的青石板上,吧嗒着旱烟。
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,映着他满脸的褶子,像极了油坊墙角那丛枯了的爬山虎。
“真拆啊?”
徒弟小三子攥着油锤,指节泛白。
这油坊是王老铁爷爷传下来的,木头梁上还刻着光绪年间的年号,榨油的石槽被几辈人的手磨得亮,槽底的油渍厚得能刮下一层。
“拆。”
王老铁磕了磕烟袋锅,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开商给的价,够你娶媳妇盖房了。”
小三子眼圈红了:“那这百年的手艺……”
“手艺在心里,不在这破房子里。”
王老铁站起来,拍了拍那根榨油的主木楔。
这木楔是老榆木的,被几代人的汗水泡得黑,楔进榨膛时,能出“咚”
的闷响,那是油坊最较劲的声音——力道差一分,油就少出一勺。
王老铁年轻时,总被他爹用这木楔敲手背:“砸!
往死里砸!
榨油跟做人一样,得下狠劲,不然啥也留不下。”
他爹的手背上有个月牙形的疤,就是当年木楔反弹砸的,“这疤是油坊给的印子,光荣。”
现在,那疤早随他爹进了坟,只剩王老铁手上这道更丑的——去年榨冬菜籽油时,木楔滑了,砸在虎口,缝了五针。
“最后榨一回吧。”
小三子突然说,“就用后院那筐新收的油菜籽,给油坊留个念想。”
王老铁没吱声,算是应了。
开榨的号子声在油坊里响起来时,隔壁的刘婶端着碗酸菜过来,站在门槛上抹眼泪:“老铁,还记得不?当年我嫁过来,你爹给我榨的香油,香了三条街。”
“记得。”
王老铁扯着嗓子喊号子,木锤砸在木楔上,“咚——!”
震得房梁上的灰都掉下来,“那回你男人还偷喝了我家两盅米酒,被你追得绕着油坊跑了三圈!”
“可不是嘛!”
刘婶笑出了泪,“这油坊拆了,以后去哪闻这香味啊……”
油菜籽在蒸锅里“咕嘟”
冒泡,水汽混着油香漫出来,缠在梁柱上,像舍不得走。
王老铁把蒸熟的菜籽包进稻草里,踩实了往榨膛里塞,每一步都踩得格外重,脚下的木板“吱呀”
叫,像是在求饶。
“咚!
咚!
咚!”
木锤落下的声音比往常沉,小三子的脸憋得通红,额头上的青筋蹦得老高。
油线从榨膛里渗出来时,王老铁伸手接了一滴,滴在烟袋锅里,吧嗒一口,辣得直咳嗽。
“这油……比往年香。”
他说。
“那是,”
小三子喘着气,“最后一回了,菜籽都使劲呢。”
第一勺新油倒进油缸时,日头正好爬到油坊的窗棂上,金晃晃的,照得油面像块碎镜子。
王老铁舀了半碗,给每个来送行的老街坊都倒了点,抿一口,香得人直咂嘴,又有点苦,像嚼着日子。
拆房队的铲车在外面“呜呜”
叫时,王老铁把那根老木楔揣进了怀里。
木楔上的油垢浸了几十年,黑得亮,像块老玉。
“走了。”
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,小三子拎着那半缸新油跟在后面,油坊的木门在他们身后“吱呀”
一声,被铲车撞成了碎木头。
后来,老街坊们总念叨那最后一榨的菜籽油,说那香味能绕着新盖的小区飘三天。
王老铁偶尔会去小区门口的市转,拿起桶装的菜籽油闻闻,摇摇头放下——没有木锤砸木楔的“咚”
声震着,那油香,总差着点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