芷兰轩内,春深日暖。
几株晚开的玉兰探过朱红窗棂,在微风中摇曳着硕大而洁白的花瓣,将细碎的影子投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。
室内陈设清雅,一几一榻皆显素净,唯有多宝格上几卷翻开的书册,以及临窗书案上那方雕琢着繁复云纹的歙砚,隐隐透出主人不同于寻常宫嫔的志趣。
武媚正与晋阳公主李明达对坐于窗下的紫檀木棋枰前。
棋局已入中盘,黑白双子纠缠绞杀,形势微妙。
武媚执白,指尖拈着一枚温润的云子,久久未落。
她今日穿着一袭藕荷色的宫装常服,未施过多粉黛,乌黑的秀简单地绾成一个坠马髻,斜插一支素银簪子,除此之外,周身再无多余饰物,唯有颈间一枚用细细银链悬挂、贴着肌肤隐藏的墨玉,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凉。
她的目光似乎凝注在纵横十九道的棋枰上,但若有人细看,便会现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深处,神光有些许涣散,焦点并未完全落在棋盘上。
西域的风,终究是吹到了这深宫一角。
虽无明确战报传来,但宫中消息灵通者,早已从近日往来两仪殿的枢要臣工们凝重的面色、急促的脚步中,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。
加之李治前两日来向她请教一段《史记》时,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的、对西域兵事的关切与一丝隐含的兴奋,让她确信,决定安西四镇命运的时刻,恐怕就在眼前。
“媚娘姐姐,该你啦!”
李明达等得有些心急,忍不住伸出纤指,轻轻敲了敲棋枰边缘。
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的襦裙,梳着双环髻,鬓边戴着一对小小的珍珠箍,显得娇俏活泼。
只是那双原本纯净无暇的大眼睛里,除了催促,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。
她近来武艺进展颇快,对力量的感知也愈敏锐,连带着对远方那需要动用强大力量才能解决的“麻烦”
,也多了几分乎年龄的关注。
武媚回过神,歉然一笑,指尖白子轻轻落下,并非凌厉的攻杀,而是一着看似平淡,实则稳固自身、静观其变的“小飞”
。
她抬眼看向李明达,语气温和:“公主心绪不宁,可是在担心西域的战事?”
李明达被说中心事,小嘴微微嘟起,也顾不上棋局了,凑近了些,压低声音道:“姐姐你也听说了?我听宫里的小内侍们偷偷议论,说西突厥那个很凶的可汗,带着好多好多人围住了我们的城……裴将军他们,能守住吗?郭将军……他会不会有危险?”
她提到“郭将军”
时,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关切,这关切并非男女之情,更像是对一位听闻中的少年英雄的天然好感与担忧。
武媚心中了然。
郭震于落鹰涧初露锋芒的事迹,虽未大肆宣扬,但在宫廷内部已非秘密,尤其对于好奇心重的晋阳公主而言,打听这些并非难事。
她伸手将一枚被李明达不小心碰歪的黑子扶正,声音沉稳,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:“公主不必过于忧心。
裴行俭将军乃当世名将,深谙兵法,更得陛下信任,委以重任。
我军将士骁勇,保家卫国,士气正盛。
更何况……”
她语声微顿,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窗外那无垠的蓝天,仿佛能穿透宫墙,越过千山万水,看到那片黄沙漫卷的战场。
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颈间,感受着那墨玉传来的、细微却坚定的凉意。
“更何况,用兵之道,在于天时、地利、人和。
我军据城而守,是为地利;陛下运筹帷幄,援兵星夜兼程,是为天时;将士上下一心,西域诸部心向大唐者众,是为人和。
而那乙毗咄陆,劳师远征,内部不宁,已失其本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