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念安垂首坐在李牧之下首，银匙无意识地拨弄着碗中碧粳粥，粥面漾开的涟漪恰似他此刻不安的心绪。
最末位的李毓挺直幼小的背脊，正用调羹小心舀起一勺杏仁茶，举止间已隐约可见其父的风仪。
满室飘着晨膳的清馨，火腿鲜笋的咸香与玫瑰糖糕的甜馥在空气中交织。
李牧之抬眼望来时，筷尖尚停在一碟胭脂鹅脯上方，琥珀色的瞳仁里看不出喜怒。
李念安闻声抬头，匙沿不慎碰触瓷碗，发出极轻的脆响。
李毓则缓缓放下调羹，目光在父母之间悄悄流转，那双酷似李牧之的眸子里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审度。
窗外鸟鸣啁啾，愈发衬得室内寂静非常。
晨光透过碧纱窗，在青瓷碟盏间投下斑驳光影，将这场不期而至的相见染上几分微妙的张力。
见柳清雅突然闯入，李牧之执箸的手不过微微一顿，眸中掠过一丝了然；李毓则安静地放下调羹，稚嫩的面容上毫无讶异之色。
唯独李念安倏然抬头，银匙“叮”地一声落在粥碗里，溅起几点米汤。
昨夜他刚配合父亲演完那场梦魇的戏码，原以为母亲与杨嬷嬷会暂且安分几日，怎料这般晨光初透的时辰，她竟会贸然前来。
少年心头猛地一紧，莫非是佛堂里那尊诡谲的石像又生变故？
他下意识攥紧衣角，目光在父母之间逡巡，稚嫩的脸上写满惶惑。
柳清雅却径直打破了他的猜疑。
但见她疾步上前，绛紫裙裾在青砖地上旋出凌乱的弧度，声音里带着刻意经营的焦灼，道：
“牧之，杨嬷嬷出事了，你手上有灵植吗？”
李牧之缓缓搁下青玉筷，筷尖在瓷碟边缘叩出清响。
他抬眸时神色莫辨，语气平静，道：
“你找灵植做什么？”
他目光如古井深潭，将柳清雅仓皇的身影尽数映照其中，又道：
“我昨日就想问你了，不是说杨嬷嬷是旧疾复发吗？
既然是旧疾复发，那何需用上灵植？”
李念安屏息望着双亲之间无声的对峙，只觉得那碗碧粳粥的热气，都凝成了冰凉的霜露。
李念安闻言心头骤紧，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。
他分明记得昨夜父亲在讳言鸟的莹光笼罩下，早已将佛堂中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——杨嬷嬷那触怒石像的经过，那被灵力重创的惨状，父亲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才是。
可此刻为何要故作不知？
少年垂眸盯着青瓷碟中渐冷的胭脂鹅脯，忽然觉得满桌珍馐都失了滋味。
他看见父亲执起汤匙的姿态依旧从容，那双洞悉世情的眼眸里却漾着看不透的深意。
难道…………父亲是要借这番故作不知的诘问，引着母亲一步步踏入早就设好的局？
这个念头如冰冷的蛛丝，细细密密缠上心头。
柳清雅问话时，眼波流转间已将两个孩儿的神色尽收眼底。
李念安垂首盯着青瓷粥碗，纤长的睫毛不住轻颤，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，那副坐立难安的模样，分明是心中有鬼。
而李毓虽也低眉顺目，唇角却抑不住地微微上扬，那双酷似其父的眸子里闪着几乎要溢出来的喜色，连执勺的指尖都透着轻快。
这般鲜明的对比，恰似一盆雪水当头浇下。
柳清雅心头骤冷，果然不出杨嬷嬷所料，这父子三人早已通过气了。
她强压下翻涌的怒意，目光掠过李牧之平静无波的面容，又扫过李毓掩不住的得意，最后落在李念安惶惑不安的小脸上。
看来自己身边确实藏着李牧之的耳目。
只是那暗桩究竟埋在何处，是近身侍候的丫鬟，还是院中往来的仆从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