些出身六国旧贵族的官员,虽然表面上不敢表露,但眼神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热切与共鸣。
他们的家族,正是在郡县制下失去了昔日的封地与特权。
淳于越此言,无疑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。
哪怕知道希望渺茫,此刻也难免心潮起伏。
“仁义……德化……”一些儒家弟子和信奉此道的士子,更是听得心驰神往,纷纷点头,觉得淳于博士说出了他们想说而不敢说的道理,代表了“道义”的呼声。
高台御座上,嬴政依旧没有任何表示,冕旒下的目光深不可测。
百官席前列,李斯嘴角微微下撇,掠过一丝极淡的、不易察觉的冷笑。
他太了解始皇了,淳于越这番“复古”、“分封”的论调,简直就是逆鳞而行,自取其辱。
但他乐见其成,让这个迂腐的老儒去打头阵,试试水温,也消耗一下张苍的精力。
压力,如同无形的潮水,瞬间涌向了端坐不动的张苍。
无数道目光跟随着淳于越的视线,聚焦在张苍身上。
有担忧,有审视,有期待,更有幸灾乐祸。
所有人都想知道,这位年纪轻轻却已名动天下的东巡御史,这位被陛下寄予厚望的“新法家”代表,将如何应对这顶“不师古”、“行苛政”的大帽子?
如何反驳这看似占据道德高地的“仁政”、“分封”之论?
张苍感受到了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目光。
他缓缓抬起头,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,也没有丝毫慌张,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。
他甚至还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御史官袍的袖口,动作从容不迫。
他没有立刻起身反驳,而是先微微侧首,对坐在他身旁稍后位置的陈平低语了一句,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:
“看到了吗?历史的惯性,思想的桎梏。他们总是习惯于向后看,认为黄金时代在过去。”
陈平目光闪烁,低声回应:“大人,其论虽迂,然‘仁义’二字,最能蛊惑人心。不可不慎。”
张苍微微颔首,表示知晓。
这时,高台上的淳于越见张苍迟迟不语,以为其胆怯或是理亏,气势更盛,再次高声道:“张御史!莫非无言以对?还是默认老夫所言,尔之新政,实乃祸国殃民之举?!”
这一声质问,如同战书,彻底将张苍推到了必须迎战的位置上。
全场寂静,落针可闻。
李斯捻着胡须,目光幽深。
御座上的始皇,似乎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。
张苍终于缓缓站起身。
他没有立刻登台,而是先对着御座方向,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礼,姿态恭敬,却不显卑微。
然后,他转过身,步履沉稳,一步步踏上那通往论政台的台阶。
他的动作不快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,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某种律动的节点上。
官袍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,发出细微的摩擦声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的身影,看着他从容不迫地走上高台,站在了淳于越的对面。
一老一少,一儒一法,一个激昂慷慨,一个冷静如水,在帝国最高规格的辩论台上,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张苍没有看台下,也没有看百官,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对面脸色因激动而有些潮红的淳于越身上,开口了。
他的声音并不洪亮,却异常清晰、平稳,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,瞬间压下了场间所有的窃窃私语,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:
“淳于博士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