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宝年间的河西走廊,是被风沙与刀剑共同雕琢的土地。
烈日将戈壁滩上的砾石晒得滚烫,远山如同蛰伏的巨兽,在蒸腾的热浪中微微颤动。
在这片自汉时便浸透鲜血与荣光的土地上,每一座军寨都是一枚打入帝国版图的铁钉,甘州边寨便是其中之一。
李骁与镇守使郭虔并肩而入,马蹄踏在夯实的土地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门洞内壁,夯土的痕迹层层叠叠,如同岁月的年轮,记录着无数次修补与坚守。
李骁的目光沉静地扫过眼前的一切。
他的手掌轻轻按在,腰间那柄以粗布包裹的横刀刀柄上,布帛下,刀柄贴着他的掌心,传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。
这柄名为“斩机”的刀,是他身份与命运的象征,也是他复仇与野心的起点。
寨墙高耸,虽显陈旧,但垛口后的哨兵身姿挺拔如松。
他们的眼神如同鹰隼,锐利地掠过远方地平线的每一丝变化。
瓮城的结构合理,足以让任何闯入第一道防线的敌人陷入绝境。
通道两侧,武库的木门厚重,门轴处可见新上的桐油痕迹。
粮囤的草顶厚实整齐,外围均匀地撒着一圈防虫的石灰,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。
这与李骁此前,经营的那个破败的无名军镇,截然不同。
他心中对身旁这位面容敦厚,眼神却透着历经风霜才有的沉稳与精明的郭镇使,生出了几分实实在在的认可。
这是一个懂得如何在,大唐律令与边塞残酷现实间取得,平衡的务实将领。
“监军大人。”
郭虔的声音打断了李骁的观察,他侧身伸手指引,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。
“中心高台之上,便是旗楼与指挥节堂,视野可覆盖全寨,无有死角,东侧为将士营房与校场,西侧是匠作营,马厩与医寮,地下掘有数口深井,即便被围,水源亦可保无虞数月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。
李骁微微颔首,目光掠过那些排列整齐,虽低矮却干燥整洁的营房。
士兵们身上的军服大多打着补丁,但穿着齐整,外罩的皮甲关键部位的铆钉牢固,腰间的横刀和背上的弓弩都擦拭得干干净净,不见丝毫懈怠的锈迹。
他刻意放缓了马速,落后郭虔半个马身,既是对此地主将的尊重,也便于更细致地观察。
行进间,他忽然抬起手,示意队伍停下。
前方一队巡逻的士卒立刻止步,持矛肃立。
“你。”
李骁的目光落在带队的一名年轻队正身上。
“平日操练,以何种阵型为主,弓弩射击,多少步内要求必中?”
那队正显然没料到这位新任监军,会直接向他问话,怔了一下,随即挺直腰板,声音洪亮地回答。
“回监军大人,平日多练锋矢,雁行二阵,兼顾方圆守御,弓弩手,百步之内,需中草人躯干,五十步内,需中要害!”
李骁不置可否,又看向队中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,眼神却颇为机灵的年轻士兵。
“你呢,从此地向北,三十里内,有哪些地方易于吐蕃埋伏,惯用何种战术扰边?”
年轻士兵有些紧张,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努力回忆着。
“北面三十里,有红柳沟,沟里乱石多,容易藏人,还有乱石坡,坡陡路窄,吐蕃人,他们骑马快,喜欢远远放箭,打了就跑,有时候,会扔下些破烂辎重,假装败退,引我们去追。”
李骁静静听完,脸上看不出喜怒,只是点了点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