朔风如刀,自广袤无垠的荒原尽头掠来,卷起地上枯黄的草屑和细碎的砂石。
这是大唐北境边陲特有的气息。
李骁勒紧了手中的缰绳,胯下那匹驮马喷着粗重的白雾,不耐烦地甩了甩头,蹄子在粗粛的地面上刨动了几下。
他微微眯起眼,以适应风沙的吹打,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前方那片依托着几座枯黄丘陵散落分布的建筑群。
它更像一个自然形成的简陋聚居地,而非一个规整的驿站。
几十间低矮的土坯房舍毫无章法地挤在一起,屋顶大多覆着茅草或压实的粘土,历经风霜雨雪,显得破败而坚韧。
几根歪斜的木杆上,悬挂着几面早已褪色,字迹模糊的酒旗和客栈幌子,在风中无力地飘动,发出噗啦噗啦的声响。
驿站外围,用粗糙的原木和夯土垒砌了一道矮矮,象征意义大于实际防御能力的围墙,几个豁口处人来人往。
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。
浓烈的马粪和牲畜体味,某处正在烹煮的油腻肉食香气,燃烧牛粪饼的烟味,以及许多人聚集在一起所产生的汗味和尘土气。
更为隐秘的,是一种无形的紧张感,如同绷紧的弓弦,弥漫在喧嚣之下。
显然,边境近期的不宁,突厥降将阿布思的反叛,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,涟漪已扩散到了这里。
李骁翻身下马,动作因为连续多日的马上奔波而显得有些僵硬,但他落地很稳。
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呼吸,目光再次快速而仔细地扫过驿站入口处零散聚集,或行色匆匆或驻足观望的人群。
这里有眼神精明闪烁的汉人商贾,有穿着左衽皮袍,腰佩弯刀,发型髡顶的突厥骑士。
有戴着精致小帽,络腮胡修剪整齐,高声用胡语讨价还价的粟特商人,还有几个看似普通,但行动举止间透着一股精干气息的旅人,他们的目光扫视周围时,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警惕。
他扯了扯头上那顶,用来遮脸挡风的破旧皮帽,帽檐投下的阴影,恰好遮住了他过于锐利的眼神。
他身上那件沾满尘土的羊皮袄裹得更紧了些,努力将自己融入这群,为利来往的边民之中。
粗布缠绕的“斩机”横刀紧贴后背,即使隔着衣物,那冰凉坚硬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也时刻提醒着它的存在。
他牵着马,混入进出驿站的人流。
几名身着制式皮甲,按着横刀刀柄的朔方军士卒守在简陋的木栅门旁,眼神如同打量牲口般扫过每一个进入者,盘查显然比太平年月严厉了许多。
李骁能感受到他们目光中的审视和不耐,他微微低下头,牵马默默通过,并未引起特别的注意。
在驿站内部稍微宽敞些的一间土坯酒肆里,李骁寻了个靠墙的阴暗角落坐下。
店内光线昏暗,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水,烤焦的肉食和汗液混合的浑浊气味。
木制的桌椅油腻腻的,踩实的地面坑洼不平。
他要了一碗浑浊的麦酒和半斤烤得有些焦黑的羊肉,将几枚银钱丢在桌上。
店伙计量了银钱,懒洋洋地应了一声。
李骁看似疲惫地靠在土墙上,慢慢咀嚼着肉块,耳朵却像最警觉的猎犬般竖起,努力从周围的嘈杂声中剥离出有用的信息。
各种方言胡语,吹嘘抱怨,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。
“啧,‘朔风’那帮家伙,前些日子打这儿过,可真他妈气派,十几匹高头大骆驼,押车的伙计一个个膀大腰圆,眼神跟狼似的,瞅人一眼都心里发毛。”
邻桌一个喝得脸红脖子粗的汉子正对同伴吹嘘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