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队仓库深处,光线被厚重的铁门和堆积如山的物资吞噬了大半。空气凝滞、浑浊,弥漫着浓烈的、混合了机油、帆布霉味、陈年米面气息以及汗渍的复杂味道,吸一口都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。几盏瓦数不足的灯泡悬挂在熏黑的椽梁上,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,勉强照亮堆积的货箱投下的巨大、扭曲的阴影。角落的蛛网在微弱的空气流动中轻轻震颤,像一张张窥伺的网。
夏侯北正蹲在地上,小心翼翼地将一箱箱新到的军需品——压缩饼干,按生产日期重新整理码放。汗水顺着他剃得极短的板寸发茬往下淌,汇聚到下巴尖,再无声地滴落在蒙尘的水泥地上,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。他穿着洗得泛白、领口和袖口都磨出毛边的迷彩作训服,后背已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深绿,紧贴在精瘦而紧绷的脊背上。每一次搬动沉重的木箱,手臂和肩背的肌肉都虬结隆起,呼吸粗重而规律。
“小夏!” 一个刻意压低的、带着油滑腔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
夏侯北动作一顿,没有立刻回头。他听得出这声音的主人——连里出了名的“老资格”王德柱,绰号“王油子”。他直起身,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,才转过身。
王德柱斜倚在一个装着旧军被的麻袋包上,嘴里叼着半截快燃尽的香烟,烟雾缭绕中,他眯缝着一双小眼睛,脸上挂着一种过来人特有的、洞悉世故的笑容。他穿着同样陈旧的迷彩服,但领口松垮,袖口随意地卷着,露出小臂上褪色的刺青轮廓,整个人透着一股懒散和漫不经心。他朝夏侯北招了招手,示意他靠近点。
“歇会儿,歇会儿!这活儿哪干得完?”王德柱的声音带着一种黏腻的亲热感,仿佛两人是多年的老交情。他顺手从皱巴巴的烟盒里弹出一根烟,递向夏侯北,“来一根?提提神儿。”
夏侯北看着那根递到眼前的香烟,烟丝有些松散地露在外面。仓库里严禁烟火的规定像无形的警示牌悬在头顶。他沉默地摇了摇头,声音干涩:“谢了,班长。我不抽。”
王德柱也不以为意,嘿嘿一笑,自顾自地把烟塞回烟盒,凑近了些,一股浓重的烟草味和隔夜的汗馊味扑面而来。他努了努嘴,指向仓库最深处,一个光线更加昏暗、被几个高大的木箱半遮半掩的角落。那里,堆放着几箱尚未拆封的崭新军袜,包装箱上印着清晰的部队番号和物资编号。
“瞅见没?”王德柱的声音压得更低了,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和蛊惑,“这玩意儿,好东西啊!纯棉加厚,吸汗耐磨!”他搓了搓手指,指尖因为常年抽烟而泛黄,“上面发下来多少?天知道!这账嘛,嘿嘿,是人做的,就有‘灵活’的空间。”
夏侯北的目光顺着王德柱的示意望去,那几箱军袜在昏暗中沉默着。他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,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听着。
王德柱见夏侯北没接话,以为他动心了,说得更起劲:“自己留两双,脚底板舒坦点,剩下的…‘灵活’处理!”他做了个隐秘的手势,“找炊事班的老乡换点肉罐头、香烟,或者直接找营区门口那个小卖部老张头,他路子野,啥都能换成票子!改善生活嘛,天经地义!还有…”他神秘兮兮地往前探身,几乎贴着夏侯北的耳朵,热气喷在夏侯北的皮肤上,“站岗执勤,特别是后半夜那班,人困马乏的。瞅准机会,找个背风的旮旯,眯瞪一小会儿,只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,不被逮着现行,屁事儿没有!这部队里的门道啊,讲究的就是个‘活’字!死脑筋,累死也没人念你的好!”
他吐出一口浓烟,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盘旋上升,模糊了他那张写满世故的脸:“别那么实诚!该松的时候松,该紧的时候紧,这日子,不就舒坦了?”他拍了拍夏侯北的肩膀,那力道带着一种“点拨”的意味,眼神里满是“我懂你”的了然,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