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猛地打了个寒颤,眼神里刚刚燃起的那点疯狂的火苗,瞬间又被巨大的恐惧和犹豫扑灭了。
他痛苦地低下头,额头抵在冰冷的登记簿上,身体微微抖。
举报的念头像毒刺,扎在心里,拔出来可能死,不拔出来……也是慢性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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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坡家属区,刘大姐家的小院门被“哐当”
一声推开。
陈涛的母亲,一个风风火火的干瘦老太太,手里挥舞着一双崭新的、看起来质量不错的劳保鞋,满脸怒容地冲了进来:“刘家妹子!
你看!
你快看看这鞋!”
刘大姐正在院子里晾衣服,被她吓了一跳:“陈婶,咋了这是?”
“咋了?气死我了!”
陈婶把鞋重重拍在院里的石桌上,“这是我家老头子今天从矿上新领的劳保鞋!
你看看,这鞋底子,看着厚实,一掰!
喏!”
她两手抓住鞋底用力一折,那看起来挺厚的橡胶底竟出轻微的“嘎吱”
声,出现明显的白痕,显得异常脆弱。
“这什么玩意儿?!
下井能穿?一脚踩在石头上不得戳穿了?这穿的是鞋还是催命符啊!”
刘大姐脸色也变了,拿起鞋子仔细看了看做工和材质,眉头紧锁:“这鞋……看着是不太对劲。
我记得上批的不是这牌子,也不是这质量。”
“可不是嘛!”
陈婶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,“我找劳保科老王问,你猜他怎么说?支支吾吾,说什么‘按标准采购的’、‘批次不同可能有差异’!
放他娘的屁!
这鞋跟以前的比,差远了!
价钱呢?价钱是不是也‘不同’了?这里面肯定有鬼!
欺负我们工人不懂还是咋的?”
刘大姐放下鞋,眼神锐利起来。
她想起上次在礼堂,王磊搀扶着老矿工说的那些话,想起墙上贴的“阳光支出”
明细。
新规刚立起来,就有人敢在工人保命的劳保用品上动手脚?这简直是在往王局长脸上抹黑,往新矿务局的心窝子上捅刀子!
“陈婶,这鞋你先放我这儿。”
刘大姐的声音沉了下来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,“这事儿,不能就这么算了!
我得去找周师傅,还有上次那几个老哥,咱们一起去局里,找能管事的人说道说道!
新规贴在那儿是给人看的,不是当幌子的!
工人的命,不是他们捞钱的筹码!”
她拿起那双劣质劳保鞋,粗糙的手指用力摩挲着那脆弱的鞋底,眼神里燃起了久违的、属于矿工家属特有的那种泼辣和较真劲儿。
仓库深处,张伟依旧深陷在告密与否的泥沼中,痛苦挣扎。
而北坡升起的这股带着愤怒的烟火气,正悄然向矿务局的核心地带弥漫。
新规的筋骨在阳光下立得笔直,但阴影里的蛀蚀与阳光下扞卫权益的怒火,即将在仓库那扇沉重的大门内外,碰撞出淬火入心后的第一道刺眼火星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