驴嚼冥钞的声音很响,像在磨牙。
陈三槐蹲在门槛上,没动。
香炉里的引魂香还插着,没点。
他盯着驴嘴,看那张泛黄的纸被唾液泡软,一角露出几个歪斜的字——“陈氏守陵第十三代”
。
不是他印的。
他从袖子里抽出香囊,抖了抖,冰晶残渣落了一掌心。
右眼开始渗水,不是泪,是那种带着铁锈味的碱液,顺着颧骨滑下来,滴在冥钞残片上。
纸面冒烟。
字迹黑得亮,像刚用朱砂描过。
墓志铭往下延伸,浮现出一串方位坐标,最后停在后山某处。
那里本该是片荒坡,现在却顶着一轮虚影般的北斗纹,金光一闪即灭。
他把剩下的纸灰搓成团,塞回香囊。
“行吧。”
他说,“又不是第一次替祖宗收烂摊子。”
驴打了个响鼻,吐出半截烧焦的边角料。
陈三槐起身,鞋底踩进积水,脚趾从破洞里露出来,沾了泥。
他没管,径直往后山走。
天刚亮,雾没散,林子湿得像泡过水的纸扎人,一碰就烂。
古墓藏在坡底,入口被藤蔓盖住大半。
他用指甲抠开石缝,灰粉簌簌落下。
抬头看,墓顶有道石窗,正好对着昨夜月亮的位置。
他攀上去,破布鞋底刮了块月光折射点下来。
灰粉落掌,自动排成三列纵队,间距一致,像是操练过的兵阵。
他咬破指尖,混了点香灰抹左眼。
视野变了。
墓室壁画上的阴兵动了。
铁甲森然,列阵而立,每具铠甲内侧都刻着名字。
他一眼扫过去,全是陈家先祖——从太爷爷往上,一直排到三国铸钱的那位祖宗。
最深处那具甲胄,胸口刻着“三槐”
二字。
他愣了半秒,然后笑了一声。
“合着我还没死,就已经被刻进祖坟当守陵人了?”
纸灰从甲缝里渗出来,飘到他脸上。
他捻了捻,材质和道袍补丁一模一样。
北斗七星的布片,烧过一遍,还能再烧一遍。
王寡妇的蓝布衫挂在石柱上,油纸伞倒插在供桌裂缝里。
她人不在。
他跳进墓室,落地时踩到一块松动的地砖。
咔哒一声,石台升起,中间凹槽刻着掌印形状,边缘一圈小字:“血引陈脉,纸奉阴功”
。
他低头看香囊。
里面还有最后一把纸钱残屑,混着槐木令的碎渣和冷却液金斑。
他全倒出来,攥在手里。
然后撕下道袍左肩的北斗补丁,叠成纸刀,割开手掌。
血滴进凹槽。
石台震动,纸屑顺着血流滑入槽底。
他念出那半句口诀:“槐根不腐,兵从地出。”
声音刚落,整座墓开始震。
石壁裂开细缝,阴风灌入。
他右眼的水止不住地流,左眼却看得清楚——壁画上的阴兵齐刷刷转头,朝他看来。
石台中央升起一面令旗。
旗面焦黑,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。
他伸手去拿,指尖刚触到杆子,整个人就被拽了进去。
不是身体。
是意识。
眼前一黑,再睁眼时,已在旷野。
天是灰的,没有日月,只有七颗星悬在头顶,排成勺形。
脚下土地干裂,踩上去像踩碎骨灰。
前方百万阴兵列阵,纸马啃着月光化作军粮,缰绳上挂着往生符,随风哗啦响。
他们不动。
